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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益爷爷”李一飞的前后半生

  受助孩子写给李一飞的信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 ■ 都市时报记者 资渔  李一飞在为自己煎药  2017年12月27日,云南中医学院,李一飞向学生发放奖学金  李一飞捐助的学生为他送上礼物  李一飞和受助学

  受助孩子写给李一飞的信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 ■ 都市时报记者 资渔

 

  李一飞在为自己煎药

 

  2017年12月27日,云南中医学院,李一飞向学生发放奖学金

 

  李一飞捐助的学生为他送上礼物

 

  李一飞和受助学生合影 ■ 都市时报记者 毛亚南

 

  ■ 都市时报记者  何惠子

  “现在是北京时间16点整。”手机响起提示声。

  李一飞站起来,走到厨房里,舀了一碗中药——前段时间因为风邪入侵,导致他面部神经麻痹。他走路时,身子微微前躬,双手在身侧摆动,步子里带着轻快。他已经90岁了。

  李一飞的前半生战火纷飞。江苏-安徽-江西-湖南-广东-广西,他一路历经枪林弹雨,最后来到云南。此后,他又在4046公里的边防线上奔走30年,遇到过空袭,碰到过滚石,还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
  后半生,他带着二级伤残的身躯、缩短了5厘米的腰椎,走遍云南30个县区、80个乡镇、145所乡村学校。他累计捐赠近50万元物资,帮助232个贫困学生,其中的某些人因他的捐赠,迎来了命运的改变。

  红薯地里

  敌人的子弹与他擦肩而过

  国民党空军的飞机在头顶上盘旋,地里没有遮挡,李一飞就躺在布满红薯藤的地沟里。一阵子弹射来,一个人也没打着。

  

  李一飞参军时,近20岁,跟他后来资助的大学生一般年纪。

  1948年底,在江苏常州一家糕点作坊当了6年学徒后,他被抓了壮丁,又以两担米赎了出来。他自觉躲不过战事,便带着弟弟加入国民党68军,被分到兽医连。

  那时,战势已经扭转,国民党军队被解放军追着跑。行军多日,部队从安徽到达景德镇。兽医连连长争取到一项押送弹药船前往南昌的任务。李一飞很高兴,因为“不用那么辛苦地走路了”。

  船开动,他的命运开始改变。弹药船进入鄱阳县古县渡,一支步枪落水了,连长派人捞枪,天黑都没捞着,便继续赶路。不久,连长又下令休息。李一飞夜宿船上,看着手电筒灯光在岸上忽闪忽闪,江边的狗叫了一夜。

  天刚亮,突然一阵机枪扫射过来,那是解放军。兽医连的士兵们上了岸,成了解放军13军的俘虏。李一飞后来才知道,自己的连长是共产党员。

  李一飞没感觉害怕,“那时我们什么都没有,自由自在,到处晃悠”。两个宣传员把他带到宣传队,他加入了解放军的队伍。

  共产党的兵和国民党的兵很不一样。他记得,兽医连的班长“每到一家都要刨来刨去,捉人家的鸡,抢人家的财”。而加入解放军的第一晚,李一飞住在老乡家,因为身上潮湿,便点燃豆荚烤火,马上有人跑来给他讲群众纪律。

  宣传队跟着部队,一路从江西、湖南、广东打到广西。宣传员要给战斗英雄写报道,要给立功单位送喜报,要开展军民联欢,要敲锣打鼓为部队急行军鼓劲。同样,他们也要冒枪林弹雨的危险。

  部队行军至广东茂名,经过一片红薯地,国民党空军的飞机在头顶上盘旋。地里没有遮挡,李一飞就躺在布满红薯藤的地沟里。一阵子弹射来,在红薯地里激起一道道灰尘,但是一个人也没打着。

  那时候,国共双方的部队一不小心就会走串了。13军一位掉队的战士在夜间不经意走到广西一个小镇,不慎岔进了国民党军的队伍里,被抓,成了传令兵,还分到一支卡宾枪。国民党军的指挥部设在一栋小洋房里,楼顶架着枪,解放军的部队攻打时困难很大。那位进了敌营的战士悄悄摸到楼顶,把守卫的国民党兵打死,解放军得以攻入。

  作战结束后,那位跟错队、被俘虏,又立了功的战士成了自己人的俘虏,卡宾枪也被没收了。李一飞找部队领导为这个战士讨要枪支,被拒绝。李一飞跟着部队离开的时候,那位战士还坐在小洋房门口哭。

  此后多年,李一飞经常想起这个战士。“我没能把事情处理好。”他懊恼的是,应该问清楚这个战士的单位和名字,如此他就可以去找上级,帮他把情况说清楚。

  边防线上一次车祸

  把他的身高压缩了5厘米

  他去边防部队时,路遇车祸。同车的其他三人被甩了出来,只有李一飞随车辆继续翻滚。

  

  1949年的除夕,南宁某个乡镇,部队正在准备过年,满镇子都是猪的嗷叫声。李一飞和战友们还在赶路,他们带着144名国民党军的俘虏追赶大部队。这些俘虏多是炮兵、通讯兵和工兵等技术兵种,有人上过军校,有人当过连长、排长——装备越来越多,却没有足够懂行的人来训练部队。

  一行人从广西南宁到了云南砚山,在那里,李一飞担任政治工作员,事务繁杂。天旱了,饮用水不够,只能从附近水渠里引水,水不干净,李一飞在庙旁边挖了两个坑,一个水坑用来洗菜,另一个水坑被李一飞弄了道简易过滤层用来饮用。因为这个带过滤的水坑,李一飞被选送到重庆军校学习建筑工程。

  1953年,他被安排到军区营建委员会,负责全军区营房、基地、仓库建设。当时,部分国民党军残部盘踞在缅甸北部,经常骚扰边境,在边境村寨抓捕壮丁或抢夺粮食。这些人转移,部队也要转移,猫鼠游戏没完没了。

  李一飞在边防线上转了30年,4046公里的边防线跑了无数次。1965年,作为营房部最年轻的团级干部,李一飞带着工作组去越南援助修路。美军飞机时不时来环绕一圈,丢上几颗炸弹。

  从越南回来,李一飞进了学习班,被批斗了一年。之后,他主动提出去嵩明的后勤农场锻炼。一去就是5年。在农场,他养过种猪,喂过鸡,蓄过鱼……最后,卫生室的卫生员岗位出了缺,李一飞就顶了上去,给人看病去了。

  他曾跟昆明军区直属门诊部中医科主任学中医理论,又买了些书自学。他用从旧书摊淘来的《妇科治疗书》上提到的“七制香附丸”,治好了一个痛经痛得死去活来的妇人;用从一位战士那学来的针灸治好了一个人的牙疼。慢慢地,嵩明十个公社和宜良、寻甸的农民都来找他看病,二三十人排着队喊他“李医生”。李一飞坚持“不收钱,不收礼,不吃请”。

  卫生室的日子挺自在,“不用跟人抢位子”。1974年年底,李一飞回到军区营房部。光营房科就有三个科长、两个副科长,李一飞笑称是“五官科”。1981年,李一飞成为营房部副部长,被派往蒙自、文山检查边防营建。

  他去到文山、富宁边防部队,路修在半山腰,窄窄的一条,沿途滚石很多。车子行进中,一块滚石坠下,驾驶员一慌神,车撞上石头,掉下10米悬崖,不停翻滚。同车的其他三人被甩了出来,只有李一飞随车辆继续翻滚,最后被甩落在另一道悬崖下的石头窝里。

  李一飞昏迷不醒三个昼夜,被诊断为头部闭合性骨折和腰椎压缩性骨折。他在医院躺了7个月,最后拄着拐杖、穿着钢背心出院。这次车祸造成李一飞身负二等伤残,必须得绑着腰带生活,他的身高也从167厘米降到了162厘米。

  车祸两年后,李一飞离休了,在干休所里待到现在。干休所有几位比他年长的老人,大多都参加过抗日战争。李一飞对他们很是尊敬,“我在他们面前都是小辈。他们打仗的时候,是敌人追着他们打;我们当兵的时候,是我们追着敌人打。他们比我们艰苦多了。”

  数千封书信里

  有学生们的感激和挂念

  在干休所生活的日子里,李一飞成为希望工程的参与者,累计捐赠物资50余万元,资助了232名学生。

  

  干休所的生活悠闲舒适,与李一飞此前的生活完全不同。每天看书报、看电视,养鸡养猫养花,或者拄着拐杖在营区散步。营区内的树木花草都比较单一,有一天突然想:“怎么来提高营区的绿化和美化呢?”他花了整整十年,写了一本《园艺学》,却苦于没有经费出版。1992年,他把所有文稿、图片打包装箱。

  这时,李一飞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一条消息:大别山革命老区的孩子因家境贫困上不起学。他给中国青基会寄去200元钱,心想:“革命老区的孩子尚且如此?那我们云南边远山区、少数民族的孩子呢?”

  联系了云南希望工程办公室后,对方安排了一个受助对象——来自红河县的哈尼族孩子马克仰。孩子年幼丧母,父亲再婚,有一个弟弟。后来父亲过世,家中除了马克仰,只剩下继母、弟弟和奶奶,日子艰难,孩子处在失学的边缘。

  1996年,经希望工程办公室推举、干休所党委同意,李一飞被选为希望工程办公室监察委员会委员,工作是检查希望小学建设、工程质量,资助费用落实等等。此后,李一飞走遍了云南30个县区、80个乡镇、145所乡村学校,行程达15000多公里;他累计捐赠物资50余万元,资助232名贫困学生。他的卧室里,至今还摞着数千封书信,书信里包含着受助孩子对他的尊敬、感激和挂念。

  前些年,希望工程颁奖晚会上,通海县的一位蒙古族男孩找到李一飞,对他说:“李爷爷,我没有回信,是因为你写的字我看不懂。”以前在战场上需要速记,李一飞写字的速度很快,字体比较潦草。从那以后,李一飞在给孩子们回信时格外小心,一笔一划,十分工整。而且,他很注意不写错别字,拿不准意思的词语和成语,他会查好词典之后再写上去,“不能误导孩子们”。这对李一飞来说很费劲,因为他患有白内障。

  老人记得,他收到过玉龙县九河乡——当年玉龙县还叫“丽江县”——的一位女老师寄来的信。信里说,一天晚上,学生姚玉兰大哭着跑到她的宿舍,询问得知,学生“给爷爷写了两封信,爷爷都没有回信”。这位女老师在信中问李一飞的近况,并在信尾强调“请您在百忙之中抽点时间回信”。这封信李一飞看了许久,他读懂了信里的意思:“他们担心我。我那么久没有回信,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?可能不在了?”那次,李一飞跟随希望工程下去检查希望小学工程质量,一去就是一个多月,没有来得及回信,回来后,见桌子上放着厚厚一叠信件。从那以后,李一飞有信必回,“那头的人,是怀着期待甚至担忧的心情,在等待我的回信。”

  那个大哭的孩子曾经托人给李一飞写信,告诉他:村子有40多户人家,村里的小学只有十几个学生,大家都挤在一起上课。他们去乡上赶集一来一去就要一天,地里只能种些包谷和土豆,一年的收成只能吃半年。父母都在外面打工,买铅笔和作业本都是大开销。来自河口县的瑶族女孩李娇的情况同样如此,她没有买作业本的钱,只能在家附近的垃圾堆里翻找一些还留有空白的旧纸来用。

  李一飞买来100个军用挎包,这种书包耐用且能装,每个书包里装了60本作业本,10支铅笔、钢笔、圆珠笔,新华字典、数学解题手册、成语字典、错别字手册等6本工具书,再加1本笔记本。

  为了方便他和孩子们的书信往来,李一飞为每个孩子准备了十套信纸信封和十张邮票——对受助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来说,邮票也价值不菲。

  “不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

  才叫下一代” 

  看到孩子们顺利读书,甚至考入更好的学校,李一飞内心欢喜。在这些孩子的身上,他看到了坚忍、乐观和善良。

  

  在资助的学生里,和李一飞长时间保持联系的并不多。干休所地址变动,受助者忙于谋生无暇写信,以及其它种种缘由。

  李一飞资助的一位贫困生,在小学毕业时,让李一飞给他寄2000元钱做生意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2000元算是一笔巨款了。考虑到孩子社会经验不足,李一飞劝他安心在村子种地几年,再考虑外出闯荡。从此,这个孩子再也没有来信。

  怒江州兰坪县的一位女孩,她的父亲在外面的工地上打工一年,包工头卷款而逃。这位父亲写信跟李一飞诉苦,李一飞劝他发展种养殖增加收入。于是他决定在老家种核桃。整地要钱、买树苗要钱、施肥打药要钱,他开口跟李一飞借5000元钱,李一飞寄去了2000元。之后,这位父亲陆陆续续来信:他生病了,他和兄弟发生矛盾了,他的核桃树弄得不好,他女儿小学没毕业就去城里学美容了……很多次,他在信里说要带着女儿来昆明看李一飞,但是他们始终没有来。最近这些年,联系也没有了,钱也没还。

  跟老人保持联系的,大多是考上大学或大专的孩子。因为来自李一飞和其他热心人的善意和帮助,他们得以走出大山和村庄,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
  李一飞第一次遇见吴仙平,是在2004年3月。当时他去姚安县官屯乡考察希望工程的情况。那时正读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吴仙平已经拖欠了两个学期的学费,她一家四口,母亲左肾切除,右肾水肿,基本丧失劳动力,还得买药续命。还有一个上一年级的妹妹,全家生活都只能依靠父亲打工赚钱。李一飞资助她上了小学、高中(初中国家推行两免一补)。2012年,吴仙平考入德宏职业技术学院工程造价专业。李一飞的女儿去德宏出差时,顺道去学校看她,得知她的成绩在系里排名第一,每月的生活费仅有100元。2013年的暑假,吴仙平来到昆明看望李一飞,临走前,李一飞塞给她旅费,她坚辞不受。

  傣族女孩相阮,李一飞2002年开始资助她时,她上小学二年级,家里三口人靠两亩地为生。后来母亲因病去世,父亲也在建房时落下伤残。但女孩很争气,小学、初中、高中一路顺利,2012年考入云南中医学院,学针推专业。毕业实习时,她一度纠结:“要不要读研?”李一飞鼓励她:“考。考上了我继续资助你。”后来,相阮考虑到家庭情况,暂缓考研计划,进入普洱市第二医院针推科。

  在这些受助孩子寄来的书信里,李一飞看到最多的是“感谢”,感谢李一飞改变了他们的命运。

  “就是给他们交了点学费,寄了点学习用品,也没有这么大的作用吧?就算他们的命运改变了,也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勤奋努力,家庭的全力支持,老师们的辛勤教学,还有社会的正确导向。我只是给他们创造了点学习的基本条件。”老人说。

  但是,看到孩子们能够顺利读书,甚至考入更好的学校,李一飞内心实在很欢喜。更重要的是,在这些孩子的身上,李一飞看到了坚忍、乐观和善良。

  云南中医学院的韩珊珊在写给李一飞的生日寄语里说,她家有四个孩子,两男两女,虽然家庭负担重,但是父母没有出去打工,一家人可以快快乐乐地一起生活。她有一个患癫痫症的弟弟,智商只有三岁孩子水平;但他是一个有趣的孩子,每天都乐呵呵的,每次看到哥哥姐姐们回家,他都会拿出平时攒下的垃圾,当做宝贝一样跟大家分享……

  这些孩子虽然生活环境并不优越,但是心中充满乐观和善良。李一飞喜欢和孩子们相处,他会带着孩子们上街买菜,教他们做饭熬汤,会跟他们讨论“男生女生向前冲”,会给他们看自己收藏的中医类书籍……

  “不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,才叫下一代。”李一飞说,只要还有面临失学的下一代,他的资助就不会停止。

 

编辑:cx 审编:gc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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